2010年6月1日星期二

01-06-2010 我们很爱孩子吗?

中国实行独生子女政策以来,孩子成为多数家庭的绝对中心,得到千般呵护、万般宠爱。这让人產生一种印象,以为我们因此更加爱孩子了。如果说这是对一种社会状態的描述,我认为基本上是一种错觉。

有一位叫卢安克的德国人到广西贫困山区义务执教10年。他不要薪酬,也拒绝捐赠,物质生活上跟那些贫困的学生一样简陋。他跟学生一起玩泥巴,干农活,每天去不同的学生家里住宿——这些学生的父母几乎都在外面打工。教学上,他上课不要课本,而是以生活为教材,让学生们培养出自主性、创造力和责任心。他说,他把自己交给了学生,把命运锁定在这里。

学生都非常喜欢卢克安,觉得从他那里得到了家庭般的温暖,称他为“老爸”。村民也从不解到感动,总是担心他有一天不辞而別。孩子们和村民可能不知道的是,当局不喜欢他。先前是因为他的教学不仅没有依据標准程序和標准答案,还教学生“不守规矩”。最近他又收到警告,威胁他可能被驱逐出境。原因是他在媒体露面,谈论中国教育及留守儿童的问题。卢安克还想在中国继续待下去,所以他关闭了自己的部落格。

显然,有关部门爱自己远甚於爱孩子。孩子快乐不快乐,他们不在乎;孩子的学习,只能背诵通过自己审定的標准答案。正是这些標准答案,把孩子塑造成一个个標准人。

不符合標准的外国志愿者要“驱逐出境”,不符合標准的学生则处於生死边缘。河南省孟津县初一学生雷梦佳因为不够文雅、爱打架而屡遭退学,最后班主任引导全班同学“民主投票”,让她离开学校,回家反省。

雷梦佳来到学校后面的河边,留下遗言之后溺水而亡。

一个孩子在学校受辱,走到生命的尽头。对这起悲剧,雷梦佳的老师和校长在接受媒体採访时,连一点歉意都不愿表达,而是千方百计推卸责任,拒绝反思。先否认她是自杀,认为可能在留言嚇唬人的时候被河水冲走;隨后又宣称其死亡跟“民主投票”没有关系,她的外向性格应该能够承受这个打击。读到这些报导,我真为中国的教育感到难堪︰自己的一个学生死了,学校的全部回应就是反復说“这不关我们的事”。

一个月之后,邯郸市高一学生小卓(化名),因为带MP4到学校,被班主任劝退回家反省一週。回家之后,小卓在窗户边墙上写下“我害怕呢”4个字后,纵身跳下,当场死亡。学校的反应,同样是急於撇清责任。左一个规定,右一个制度,以为合乎这些规定和制度,非人性化的教育就可以免责。殊不知,正是这些標准化建构让学生无路可走。

“六一”儿童节刚过,我们——成人社会——又祝他们节日快乐,然后半是强迫半是誆哄地,让他们表演快乐给我们看。至於这个节日的本意,早已被我们屏蔽了。世界上有不同的儿童节,其创设的主旨几乎都不是简单地呈现儿童的快乐,用来证明我们已经很爱他们,已经让他们很幸福;而是警示要保护儿童的权益,包括他们的生存权、健康权和受教育的权利。

按照保护权益类节日的国际惯例,最好每年的节日都有一个特定主题。不用说,今年中国的主题应该是异常沉重的“安全”二字。在这个新世纪第二个10年开始的春天里,不到50天时间內发生了5起大规模的屠童事件。全国各地警方还称侦破、预防了更多的惨剧发生。

遗憾的是,今年“六一”,除了又是一个欢乐祥和的幸福节日之外,不会再有任何主题,更不会让人討论安全问题,儘管它事实上是每一个家长心中的焦虑所在。在展开校园“严打”行动之后,有关方面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宣告校园已经很安全,我们又打贏了一场艰苦的战斗。

用以警醒权益的节日,沦落为只剩一声空洞的“节日快乐”。对很多民眾来说,这是一种无意识行为;在官僚体系中,则是制度性的刻意为之——我从中看到的是对儿童的伤害,而不是爱。

文章来源:星洲日报。作者:长平‧中国南都传播研究院首席研究员‧2010.06.0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