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11月21日星期一

21-11-11 知識轉移與社會革命

雙十節是華人社會紀念武昌起義成功、推翻帝制、建立共和的日子。新加坡有間孫中山在革命期間曾多次下榻過的「晚晴園」,今年也熱烈地參與慶典的行列。為此,邀請了美國加州大學伯克萊分校東亞中心主任葉文心,在雙十那天到晚晴園來演講。她的專長是中國近代史。結語時,她引述台灣中研院好幾位近代史同仁的看法:辛亥革命可以說僅是推翻帝制的臨門一腳。

換言之,誰踢誰就名留青史。再說白一點,那是多餘的。這批學者認為,真正的革命力量是傳授予民的「知識」。她英文講詞部分是另用頗煞風景的「the revolution can go without it」來形容辛亥革命。是不是想說,義和團和八國聯軍早已打響了這一炮?我當時的感想是:若她在台灣戒嚴時期這麼說,早就把「綠島小夜曲」唱得滾瓜爛熟了。

之前在十月九日,好些學者也曾被邀到新加坡的東南亞研究院去和葉教授座談。除了透露出一些她隔天講詞的內容,在交流會上她暢談「移民與知識的移轉」(the immigration of people and their ideas)。這倒把我引進了知識社會學的領域,其中又以卡爾.曼漢(Karl Mannheim,1893-1947)的Ideology and Utopia(1929/1936)流傳最廣。他認為每個社會都必有一套意識形態,如社會主義,作為社會計劃的藍本。傳統上,知識的內容都得透過教育制度,或洗腦機制來傳播。

但他沒料到,兩次大戰之後,大量的歐洲人如德國、猶太移民湧進美國,知識也隨著移民而移入且落地生根。在過去五十年來,平均每年亦有數以千計的華人畢業於美國的研究所。他們的原地知識(科技情報)和原地風土(思維心態),正好填上美國在對外認知的空缺。經由這些移民帶到美國的知識,幾可說是奠定了今朝美國雄視天下的基礎。有空時,查查美國各領域出類拔萃的人的祖姓吧。

殖民者與知識移入

你也許很反對外來人才,因為他會搶走你無憂無慮到退休的鐵飯碗,你也許不認同發展就等於快樂,但卻不可否認外來移民是廣納百川、百花齊放的一個重要的途徑。

你也許很厭惡殖民主義,因為殖民者都高高在上。但你卻不可否認的是,殖民者也像外來移民給你帶來新的知識,為獨立後的國家現代化奠定穩固的基礎。共產主義,作為一種新知識,是否也能竟其功呢?

和葉教授的座談會將結束前,葉教授問大家一句:「在東方,是不是共產主義比殖民主義更可怕?」眾說紛紜。我的回答是:「沒有殖民,馬來亞和新加坡就不會有今天的繁榮與進步,就不會那末有體面的生存下去…客觀地說,英國人是撒下了進入現代化的種籽,如各種硬體與軟體的基本設施。」插花已成柳,有意無意已不重要。

在座的也承認,不是所有的殖民者都會給殖民地帶來幸福。因散會時間已到,我們就把共產主義的傳入馬來亞以致其被抗拒的狀況,擱置了下來。

其實,對舊日馬來亞來說,殖民與共產主義都可列屬移民與知識轉移之範疇。殖民者在19世紀的移入及侵佔馬來亞的資源是有目共睹的,也不必美化他們殖民的意圖:那自有專著。若必堅持說馬來亞從來沒被殖民過,那只是說殖民者善待當地族群,尤其是馬來皇族;但你不能私自竄改「殖民」的定義。

殖民者從祖國輸入了管理的知識:教育制度、稅收和金融律例法則、運輸系統、公務員體制等等。百多年來,這些知識都在社會散發著潛移默化的效應,長久以來已在殖民地根深蒂固。假設這些制度和系統都不上軌道,馬來亞和新加坡在獨立後,要花多少時光、多少流血和暴亂,才會獲致今日的現代化境界?換個角度,殖民者卻不能這麼來為自己辯護。

華僑移民與知識移入

移入知識,乃指本土所無者。南來的中國零星的移民可能始於宋朝,但大量及有組織的移民卻在19世紀中葉才開始。那批移民絕大多數是勞工移民,南來前多務農或是傳統建造業者如木匠等。客觀的說,那僅是人口的的轉移,夠不上知識的轉移。不過,同盟會人士頻繁的進出本區域,有些甚至居留下來,部分算是一種知識的移入。

孫中山的三民主義中的五權分立,即立法、行政、司法、監察,考試,對封閉千載的中國皇朝,絕對是新知識的移入。可是,對英政府而言,絕對不是新知識,那已十分本土了,更無所謂輸入。五四運動時胡適、陳獨秀等所提出的德先生和賽先生,情況也一樣,在英殖民地並不構成新知識。不過,白話文應在華人的上層社會里產生過影響,因當時的馬來亞華僑都不通洋務;白話文,如現代的簡體字,可以很快速且有效的掃除文盲。

說共產主義在馬來亞猛於虎,是現實主義,英國人反共。另外,華僑資本家也知道,他們的財富只在資本主義下才會不斷的累積。反過來,他們怎會不知道共產主義這新知識一旦流傳開來,一夜間他們就會被打回原形。華僑資本家是愛祖國,但那不等於是歡迎共產黨到馬來亞來共他們的產的。

左翼文學之輸入舊日馬來亞,對華僑而言,明顯的是一種知識的移入,因為此類在地知識闕如,而殖民政府不可能提供這方面的知識。左翼作家的移民數目雖遠比勞工小,但給馬來亞華人在意識上所帶來的衝擊,卻極其深遠。這些都可從方修、林萬菁、謝世堅的著作中得到印證。

國共內戰及抗日,也迫使不少中國藝文作家南來,不論左右翼,的確也同時輸入了各類的革命知識。他們中,有不少是會讀、會寫、也會唱的專才,他們的才華提升了本地的華人藝文水準,自不在話下。更可貴的是,這些移民多注重教育,大事興辦學校,乃因此培養了大批的知識份子,進而得以獲得外國的科技和語文知識。在當時的社會,能讀完小學也可算得上是知識份子了。就連馬來亞共產黨的團員,多能閱讀對內流通的黨報,也能看著歌詞唱出革命歌曲。那些黨報,也常報道中國共產黨或新中國的訊息。

一般上,接受正規華文中學教育的學生也與日俱增,其中每年也有不少到大陸和台灣去留學。這些人回國後,其為當地社會各層面所帶回的新知識,影響所及,無遠弗屆,是無法衡量的。在非華校生方面,早期的馬來亞國家領導人,很多都曾留學大英國協。而當時的英制大學,主要的目的是在訓練公務員。這多少說明了英國留下來的文官制度,薪火相傳,一脈相承,還很完整地在兩地運作。共產黨惡於殖民者否?是個很值得探討的課題。

你覺得我胡言亂語也好,隔靴搔癢也好,我不是魔鬼的辯護士,我只是觸摸到敏感的政治體面而已。適可而止,餘下的好任你天馬行空。

文章来源:东方日报 作者:劉放 2011112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