據知,在1945年聯合國(United Nations)成立時,其成員國只有51國,到2006年時,已劇升到192國;其中,絕大部份是新興的多元族裔,民族或種族國。只是,令人費解的是,迄今,國際上依然流行用國族國家(Nation State)來形容這些林立的國家,而不是單純地稱這些國家為State或主權國(Sovereign State)。這也顯示出,人的言行,常受傳統或習慣的制約。
在英語,Nation向來是個不易界定的用語,它可以指國家、國民、民族、部族、土著、國族等,以致於聯合國的Nation究竟是指國還是民族,抑或是兼指國與民族,也不無爭議。在日語,聯合國則稱為國際連合(簡稱國連),也不清楚其主體何所指。至於國族國家,中文與日文均通譯為民族國家,只是,綜觀全世界,絕大部份的國家均是不同程度的多元族裔,民族或種族國。比方說人口排名前幾名的中國、印度、美國、印尼、巴西、巴基斯坦、尼日利亞,皆毫無例外是多元民族或種族國。即便是被視為老牌國族國家的英、法、德等,也概莫能外。顯見,國族國家是個大體上名不符實的用語,真正稱得上國與族合一的高同質性國家,如日本、韓國、蒙古、愛爾蘭等,只是少數例外,且日益受到全球化的衝擊。
歷史地看,國族國家這個理念是頗新的,學界一般上認為它起源於1789年的法國。之前,國家形式多為都市國家(City-State),如意大利的弗羅倫斯(Florence)、熱內亞(Genoa),都市國的聯盟、王國或帝國等。至於現代意義的國家,一般認為起源於1688年光榮革命(Glorious Revolution)後的英國,它也是議會制與君主立憲制的典範。而1770年代形成的美國,則是個多元族裔、民族與種族的聯邦制典範(嚴格來說,瑞士是更早的邦聯與聯邦國)。
顯見,英國這個同盟國(Union)(在19世紀初期正式名稱為聯合王國United Kingdom),與美國這個聯邦體制國,是較法國的國族國家典範更早的現代國家形式。何以法國模式會成為後來居上的國家建構理念與形式?實與當時歐洲的亂局與國與國之間的敵對狀況有關。
首先,1337-1453年,英法之間的百年戰爭,加速了英法二國間的內部整合與民族意識的強化,在法國,這百年之戰不但有助於拉近南北部之間的距離,也為絕對主義王權與領土的統一與鞏固立下了更堅實的基礎。此外,文藝復興、啟蒙運動、資本主義的發展與工業化等,也改變了傳統法國各地人民的思想觀念與社會結構,甚而至於引爆了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。
單一集權已不合時宜
由於法國大革命危及了歐洲的封建體制,從而招致了其他歐洲國家保守勢力對法國的圍攻,其結果大大地激發了法國人的國族主義。這個原本是防衛性的國族主義,終而演化為侵略性的國族主義,進而又引發了其他歐洲國家,如德國、俄羅斯、中東歐的民族意識。伸言之,各國間的民族主義的發展,是相互競爭、戰鬥、強化的循環性積累的後果。彼此間的相互敵對、戰爭,均無可避免地激化了我群(We-Group)與他群(They-Group)的二分法。正是這種敵我分明的二分法,成了培養民族或國族主義的溫床。其後果之一是,也加速了中央集權,集中權力資源好戰鬥的中央集權的鞏固,進而壓制了文化、地方的多樣性。
本來,在法國大革命時,曾發生了至少二種國家組織形式的鬥爭,一派主張分權與多樣性,另一派,尤其是雅各賓(Jacobin)則主張集權與單一化。集權單一化派提出法國是個統一與不可分割的共同體的口號,且取得了勝利,外加上戰事連連,遂進一步鞏固了國族國家的理念與實踐。這個國族合一的鞏固,自也與國家利用公共資源,如服兵役、公共教育、公共宣傳、及知識份子與印刷媒體的推動以期塑造想像的共同體。
幸或不幸,後來者如比利時、意大利、德國、日本等都走了這條路線,而大部份的新興的多元族裔、民族種族國,也多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始於法國的國族合一模式,力圖用國家權力與資源來推動單一化與集權政策。即便是聯邦體制國如馬來亞,也不例外。
一些國家,如意大利(1870年用武力統一)、德國(1871年也用武力統一)、日本等,國族國家的老路向確是起了強制性的同一化與同質化作用;但那卻是在民主、人權、法治尚不到位的時代,且其統一也帶來了浩劫,如種族滅絕。
在民主、人權、民族自決與平等盛行的二次戰後時代,單一集權的路線很易引起少數族裔的反彈,如泰南、菲南、緬甸、斯里蘭卡的實例。在印尼,在軍人統治時代雖似乎取得一定的成就,但日後的發展則難於預測。實事求是地看,1980年代後,蘇聯已解體,中東歐也掀起了各類民族獨立運動。實則,即便在老牌的國族國家,如意大利、西班牙,甚至法國本身,也有少數族群在搞獨立運動。顯見,即便在法國,也有其局限,且其集權度也日趨淡化。
要較好地處理這建國課題,較好的出路便是改走多元分權的路線,如西班牙便讓巴斯克(Basque)、加泰隆尼亞(Catalonia)享有高度的自主權。同理,英國也在1980年代後,讓蘇格蘭、威爾斯享有更高的自治權,而加拿大的多元文化政策更是新的典範。時代,畢竟是不同了,再談什麼一個民族、一個土著未免太落後於形勢了。
文章来源:东方日报 作者:孫和聲 20110613